浮生江湖 第七回: 朝陽夫人 (繁体)
- Aaron Tan
- Oct 2, 20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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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: 朝陽夫人
惠月娥指著前方道:“過了馬嶺鎮,再向南策馬一個多時辰,便可見到『萬峰林』了。”
鞠四娘在關帝廟裡向雲清風引見的便是這年青女子惠月娥。
雲清風、江明月和劍晨三人,由惠月娥領路,從益州龍泉驛朝南出發,一路騎了三日的快馬,途中換了一次馬,方到達目的地貴州,為的便是要見一個人。
如惠月娥所指,約莫一個時辰後,四人眼前出現了一片山林,鬱鬱蔥蔥,山勢雖不高,卻峰筍林立,比肩接踵,蔚為壯觀。秀峰似林、田野成片、小溪碧流,猶如一幅山清水秀的山水畫,以致若干年後,有了「天下山峰何其多,惟有此處峰成林」之說。【見註一】
林間還有一座村莊坐落其中,四人下馬徒步踏入村莊,只見村中人裝扮與中土人士有異,原來村里居住的多是布依族人。惠月娥領著三人來到一間竹舍,只見竹舍清幽簡潔,四處種滿了葵花,舍前一塊大石上題著一首詩:
清風古竹月筡蘇
對酒當歌丹青賦
莫失莫忘相思苦
相濡以沫忘江湖
竹舍前一名妙齡丫環正在打掃,惠月娥上前與那丫環說了一陣子話,那丫環向雲清風三人看了一眼,道:“請三位在這兒稍後,待奴婢去向我家主人通報。”說著便離開了竹舍,往林中走去。
雲清風道:“我原想此間主人想必是個雅士,怎知原來是位璧人。”
江明月奇道:“連人都還沒見到,你又如何得知?”
雲清風笑道:“要不要我們來打個賭?”
江明月啐道:“誰來跟你打賭了?”
半個時辰之後,那丫環帶了兩名家丁前來,家丁從竹籃中取出了多道精緻糕點,數有酥軟香甜的蕎酥、甜而不膩的糯米甜糍粑、香脆可口的香酥小米軟煎餅和柔軟爽口的鬆軟雞蛋糕等等,擺了一整桌的貴州糕點,還另煎有一壺綠茶。
那丫環道:“請三位先用點清茶糕點,我家主人稍後便到,三位請慢用。”
三人坐了下來品嘗糕點,皆味味可口,江明月和劍晨更是吃得讚不絕口。惠月娥和那丫環守候在一旁,那兩名家丁卻早已退下。
過了一陣子,只聽得窸窣之聲,一名女子從林中徐徐步出,身穿一襲淡綠翠煙衫,軟黃碎花百褶裙,肩披湛藍薄煙紗,發上斜插翠綠玉簪,身邊伴著另一名妙齡侍婢,正向竹舍處細步踏來。只見那女子款步姍姍、裊裊婷婷,待來到三人面前一站,雲清風驚覺眼前女子雖已屆中年,但丰姿綽約、儀態萬方、鼻梁挺直、美目盼兮,其花容月貌絕不亞於任何青春少艾。
雲清風竟看得呆了,還是江明月在旁用手臂推了他一把,方如夢初醒。
惠月娥叫了一聲‘師父’,那女子點了點頭,見雲清風如此神魂顛倒,嫣然一笑,道:“三位遠道而來,妾身未能即時恭迎,有所怠慢,還請見諒!”
雲清風笑道:“「林間暖酒燒紅葉,石上題詩掃綠苔」,有幸得睹前輩風采 (說著眼角瞄向江明月,仿佛是在說我猜得沒錯吧?),縱使多等片刻亦是值得的。”
當夫人聽雲清風朗誦起白居易的《送王十八歸山寄題仙遊寺》的其中兩句時,臉上竟然現出了一種愕然的神情,只是一閃即逝,隨即向惠月娥點了點頭。
惠月娥會意,道:“家師姓虞,人稱「朝陽夫人」。”
雲清風道:“在下雲清風,攜同江明月和劍晨拜見朝陽夫人,向夫人問安。”心道:“原來這夫人鍾愛葵花,難怪這裡遍地葵花,而她又自稱朝陽夫人。”心念一轉,吟道:“此花莫遣俗人看,新染鵝黃色未乾,好逐秋風上天去,紫陽宮女要頭冠。”
朝陽夫人笑道:“竊問雲兄弟心思靈敏、身手非凡,殊不知原來竟是文江學海、出口成章啊!只不知雲兄弟師承何處?”
雲清風道:“啊,請恕雲某輕狂,忝列門牆,確是汗顏。”把朝陽夫人的問題輕輕帶過。
朝陽夫人知雲清風不願相告,笑道:“各位請坐。”
四人坐下後,兩名侍婢為雲清風等斟茶。朝陽夫人道:“此間並無暖酒燒紅葉,但這湄潭翠芽,卻是貴州湄江名茶,妾身以茶代酒,在此敬三位朋友。”說著素手纖纖,十指如蔥,端起了茶杯,茗了一小口,動作竟是那麼的雍容爾雅。
雲清風輕嘗一口,見那湄潭翠芽色澤黃綠,栗香持久,滋味鮮醇,再見那芽葉竟有點像葵花籽,心想這朝陽夫人竟然戀葵如此,連茶葉也要選一種仿若葵花籽的。
四人席間閒話,都是一些關於『萬峰林』名勝古蹟的話題。到了最後,朝陽夫人道:“各位連日來策馬奔馳,必定疲累不堪,月娥會先領各位到莊內客房稍作休憩。今晚用過晚膳,好好休息,待明朝我再帶各位四處遊覽,請恕妾身先行告退了。”說著站起微微屈膝,三人也立即站起,向朝陽夫人躬身拜別。
三人隨惠月娥走到『朝陽山莊』,此莊依山傍水,環境清幽秀麗,雖是炎夏,卻令人覺得清爽如秋,此時正值黃昏,夕陽餘暉透過樹枝撒在紅磚青瓦上,仿如替屋舍抹上了一層淡淡金裝。
是夜,三人用了晚餐,各自回客房就寢,雲清風和劍晨同住一室,而江明月的房間就在隔壁。
朝陽夫人遣惠月娥急邀雲清風等人前來,話說是為了無雙劍一事,但三人到來後卻對此事隻字不提,頓教人覺得高深莫測。雲清風本性慵懶,倒無所謂,但江明月卻是個急性子,料想這一晚她是徹夜難眠了。
翌晨,朝陽夫人攜著惠月娥,與雲清風三人遊覽『萬峰林』各處。只見山浪峰濤、層層疊疊,氣勢磅礡,峰林壯如千軍萬馬,美如水墨畫卷,還有多處河流小溪,清澈見底、淙淙流淌。朝陽夫人雇了一艘小船,眾人浮泛江海,舟上說古談今、談笑風生,不知不覺間已來到東南下流,放眼一看,竟是一片湖面,峰巒疊嶂、碧水如鏡。此乃萬峰湖,以萬峰環繞而得名,確是山中有水、水中有山,湖光山色,可堪一絕。路上見有遊客三五成群正在遊山玩水。
船家把船停泊在湖邊,眾人下得船來,此處清幽怡人,眼見古榕松柏、翠竹蕉葉,耳聽鶯啼鳥囀、林籟泉韻。朝陽夫人領眾人來到一座亭前,原來兩名侍婢早已在那兒打點好了點心恭候。
這次朝陽夫人身穿鵝黃羅裙,腰間系著一條翠色絲帶,頂上一支蝴蝶步搖,更顯得其娥娜之姿,比之昨日相見時的雍容,更添了一份俏麗。
四人坐下用了點心,朝陽夫人首先開腔:“這次邀得各位前來,請恕妾身唐突。”
雲清風知道朝陽夫人正要切入正題,道:“夫人請勿客氣,有何效勞之處,雲某必定殫精竭力、不負所托。”
江明月在旁暗暗地瞪了雲清風一眼。
朝陽夫人問道:“你們可聽說過『幽蘭谷』?”
江明月心裡一震。
雲清風道:“最近多月,聽聞江湖中多人相繼中了『幽蘭谷』的浮生劫毒,無一倖免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『幽蘭谷』離這兒不遠。谷中主人「冷香谷主」正是我同門師妹。”
此話一出,確實是出人意表,雲清風三人皆震驚無比!
朝陽夫人緩緩站了起來,踱步到湖邊去。雲清風三人緊隨在後,留下惠月娥和兩名侍婢在亭內。
朝陽夫人道:“妾身名慕葵,我師妹沈夢菊,我們二人都是孤兒,自幼被家師收養。家師名諱上霍下幽蘭…”
雲清風道:“啊!原來尊師便是「七竅玲瓏」霍幽蘭霍前輩!”心想:“難怪谷名取自霍前輩名字。”
「七竅玲瓏」霍幽蘭在六十多年前名噪江湖,一手《玲瓏神針》躋身於十大高手之列,更是有著與當年唐門大戰兩位關鍵人物千絲萬縷的關係。
雲清風這時方明白,為何昨日他在朝陽夫人面前吟起白居易的《送王十八歸山寄題仙遊寺》時,朝陽夫人會有那奇特的表情。原來那詩的最後兩句是「惆悵舊遊無復到,菊花時節羨君回」。他居然用了一首含有菊花的詩,難怪朝陽夫人當時顯得愕然,這可說是無巧不成書了。
朝陽夫人道:“誒。當年家師與無雙城城主「滿天飛花」花玉郎前輩攜手同赴『女兒谷』,後來花前輩因事離谷,若干年後,谷主逝世,家師接任谷主,便將『女兒谷』易名『幽蘭谷』,後來家師又將谷主之位傳給我師妹沈夢菊。沈師妹接任後,便自稱「冷香谷主」。”
雲清風道:“詩有雲: 「颯颯西風滿院栽,蕊寒香冷蝶難來。他年我若為青帝,報與桃花一處開。」我倒想親睹這冷香谷主一面。”心想朝陽夫人兩師姊妹一名慕葵,一名夢菊,不知是因為本來名字而喜歡名字裡的花卉,還是為了心裡喜愛的花卉才各自取了這些名字。
江明月心裡也是一般心思: 朝陽夫人和冷香谷主一慕葵一夢菊,朝陽乃葵花別名,菊花亦為冷香,兩個外號一陽一陰,雙映成趣,只不知二人感情如何? 而朝陽夫人又因何事離開了『幽蘭谷』?
朝陽夫人笑道:“雲兄弟必有此機會。你們可知道為何『幽蘭谷』中只有女子,而男人則不得而入呢?”
雲清風等人搖了搖頭。
朝陽夫人道:“只因谷內空氣中有一特質,成年男子吸後即身子不適,嚴重者更會因而喪命,女子和小孩卻不受影響。”
雲清風奇道:“哦,竟有如此稀奇之事?”
朝陽夫人道:“是的。經過家師多年鑽研,發覺原來谷內有一浮生池,應是古時隕星降落時所形成,因而池水裡含有某種物質,影響了空氣質素,對男子有害,卻是對女子有利,因而谷中女子大都精神奕奕、體魄壯健。”
江明月插口道:“天下之事真是無奇不有!難怪之前谷名喚作『女兒谷』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不僅如此,此浮生池中水,還有一神奇之處,便是無雙劍經池水洗滌後,竟能衍生一股神奇力量,使持劍者功力大進。”
雲清風三人不約而同‘啊’了一聲。
朝陽夫人道:“花玉郎先祖花敬定,乃唐朝武將,一次遠征無意中獲得一塊白地靈鐵,將之鑄成一把劍,名曰《無雙》,後來他後人建立了無雙城,這無雙劍便成了鎮城之寶。花敬定後人當中出了一名出類拔萃的劍客,名花項彥,創下三十六式《飛絮劍法》,藉此縱橫江湖,直至傳到花玉郎手上。遼大同元年(公元947年),花玉郎便攜了無雙劍迎戰當年的唐門第一高手唐天下。”
雲清風道:“唐天下智勇雙全,乃武林百年難見奇才,唐門暗器早已聞名天下,唐天下青出於藍,竟將暗器提升為明器,更創出一手《驚神槍法》,宏圖大志欲稱霸武林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唐天下的明器、神槍、內力皆超神入化,花玉郎的《飛絮劍法》雖然精妙,卻仍難望其項背。家師殫精竭慮,揉合《飛絮劍法》和《玲瓏神針》創出另一套劍法傳於花玉郎,本欲稱之為《玲瓏神劍》,但花玉郎恨極唐天下,視他為邪惡之徒,遂將劍法易名為《辟邪劍法》,急不及待出谷尋訪唐天下去。出了『幽蘭谷』,花玉郎猶如脫胎換骨,內力陡然精進神速,竟可與唐天下一較高下。”
江明月聽得霍幽蘭事蹟,讚歎道:“「七竅玲瓏」果真架海擎天、女中豪傑!”
朝陽夫人笑道:“謝江姑娘稱讚,其實花前輩除了得益於家師所創的《玲瓏神劍》之外,他功力突飛猛進,卻是基於另一關鍵原因。”
江明月忍不住問道:“那是什麼原因?”
朝陽夫人道:“便是『幽蘭谷』中的浮生池。”
這次輪到雲清風也忍不住,和江明月一齊問道:“請夫人明示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花玉郎無意中發現,原來無雙劍的白地靈鐵浸在浮生池水裡一段時間,便會令劍身豪光大展、陵勁淬礪,兼且還能衍生出一股力量,令持劍者功力大增。”
雲清風道:“這效果可有時限? 我曾在『盛華莊』見過無雙劍,只見它劍老無芒、黯然無光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至於這一層,妾身則不太清楚。”
雲清風側過臉若有所思,朝陽夫人停下來讓他靜思默想,不一會兒見他嘴角含笑,問道:“雲兄弟是否想到了一些事?”
雲清風笑道:“在下胡亂揣測,不知對否?”
朝陽夫人道:“但說無妨。”
雲清風道:“高曼紅必定是『幽蘭谷』中人,混入了『盛華莊』,伺機把無雙劍奪了去帶回谷中,讓谷主把無雙劍放入浮生池中,使劍重拾光華,牽引奇力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雲兄弟果然聰明,妾身也是如此猜測,近日來江湖人士頻頻喪生於浮生劫下,看來『幽蘭谷』蠢蠢欲動,必有一番籌謀。”
雲清風道:“只不知此事與在下何關? 啊,難道與我在『盛華莊』沒被毒倒有關? 這我可又不明白了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雲兄弟心裡還有疑問,是因為還有兩件事我還沒提到。其一,浮生劫確是其毒無比,但經烹煮過後,便能將毒力減弱,只能令人暫時不適,不緻致命。”
江明月道:“難怪當日眾人中了毒,過了一段時間便自行好轉了起來。那還有另一件事呢?”
朝陽夫人道:“方才我提到,『幽蘭谷』裡的空氣,由於受到浮生池的影響,對於成年男子構成威脅,卻無礙於幼童或成年女子,其實是有例外的。”
江明月道:“哦?”
朝陽夫人道:“『幽蘭谷』裡的空氣雖然有益於女子,但外來的成年女子,可能因為經年受了谷外空氣的污染,甫來到『幽蘭谷』,絕大部分都適應不了谷內的空氣。更奇的是,有些『幽蘭谷』裡的女子,不知為何,也會突然間發現自己開始漸漸不適於谷內空氣,必須離谷,我便是其中一個例子。”
雲清風這時問道:“那男子是不是也有例外?”
朝陽夫人微微一笑,似是在稱讚雲清風,道:“雲兄弟你說對了。如果說外來女子能夠適應『幽蘭谷』裡的空氣是百中無一的話,那成年男子當中能夠抵受『幽蘭谷』空氣的可說是萬中無一了。”
雲清風道:“而喝下浮生劫後的反應便能預知對於『幽蘭谷』的空氣適應與否?”
朝陽夫人點頭道:“確是如此。因此江姑娘和雲兄弟你們倆人都是百中無一、萬中無一的人選。尤其是雲兄弟你,更是鳳毛麟角啊!”
江明月和劍晨不約而同地‘嗤’一聲笑了出來。三人此時方明白,為何當日『盛華莊』內他們自己和小貴都未曾被毒倒。
朝陽夫人道:“所以有一件事只能拜託雲兄弟了。”
雲清風道:“夫人請說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我很了解我師妹的性格,她從小一直不甘屈於『幽蘭谷』內,只是家師嚴峻,不許我倆出谷,但自從家師仙逝後,師妹便蠢蠢欲動,我曾三番四次勸阻她,她仍是不聽,只是她自覺武功還未到家,所以潛心修練家師遺下的《玲瓏神針》和《玲瓏劍法》。她自小便勤於練武,武功早已在我之上,因此家師便把谷主之位傳於她,以便保護谷中諸人。過了這些年,我猜想她如今武功必是大有所成,所以便費盡心機取得無雙劍,欲藉此劍異力染指江湖。”
雲清風道:“夫人是想阻止谷主此舉? 傳說中冷香谷主的武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界,若論武力,雲某有自知之明,絕非谷主之敵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不能力敵,唯有智取。況且妾身並非要雲兄弟與我師妹硬拼。”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,用拇指和食指捏住,此物如一枚手指頭般大的梨形石頭,遍體黝黑,毫不起眼。
江明月和劍晨睜大眼睛看著這塊黑黝黝的石頭,齊問道:“這是什麼?”
朝陽夫人道:“此乃黑晶,亦是天外之物。將它拋入浮生池,便能使浮生池在十年內失去其毒性和靈力。”
雲清風道:“確有此能?”
朝陽夫人道:“是的。家師曾經親自試過,也是她把黑晶傳於妾身的。”
江明月奇道:“夫人,尊師把谷主之位傳給你師妹,卻把這黑晶傳給你?”
朝陽夫人道:“家師從小養育我們師姊妹倆,自然深諳我們倆的性格。她老人家就是恐防我師妹日後有什麼不智之舉,因此悄悄地把黑晶交予妾身,以備不時之需。”
雲清風道:“夫人是要在下入『幽蘭谷』,把這黑晶拋入浮生池中?”
朝陽夫人道:“正是。”
雲清風望了江明月一眼,道:“夫人為何不選擇江姑娘呢?”
朝陽夫人道:“有兩個原因。其一,妾身曾派像江姑娘般無懼『幽蘭谷』空氣的姑娘入谷試探,結果全都被我師妹或她的門徒發現了,皆一去不回,不知是被扣留了還是被殺害了。”
劍晨‘啊’了一聲。
朝陽夫人續道:“因此谷中人對外來女子特別懷有戒心,而且聽說江姑娘和高曼紅還有點過節,這時高曼紅也該回到『幽蘭谷』去了,到時如果她們兩朝了相,江姑娘的處境便令人堪虞了。”
江明月想起在盛花莊內遭了高曼紅的暗算,心裡仍感一絲忿忿。
雲清風道:“在下是和江姑娘一起到『盛華莊』的,高曼紅必然知道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還有第二個原因,便是因為雲兄弟是個男人。”
江明月當場笑了出來,道:“他當然是個男人,難道『幽蘭谷』中人還特別優待男人嗎?”
朝陽夫人笑道:“江姑娘你說得沒錯,『幽蘭谷』中人的確特別優待男人。”
江明月這次笑不出來了。
朝陽夫人道:“江湖中人都以為『幽蘭谷』是男人的禁地,其實那是因為絕大部分的男人都抵受不了谷裡的空氣,而不是因為他們都受了谷中人的加害。由於能入谷的男人實在是太稀有了,所以當有一個男人能踏足『幽蘭谷』而無恙,他不但不會受到傷害,反而會受到特別的款待。”
朝陽夫人怔怔地望著遠處的翠松,仿佛墮入了往日的回憶。她是否曾經邂逅於一位闖入了『幽蘭谷』的男子呢? 那男子又是何方神聖呢? 只怕只有朝陽夫人她自己才知曉了。
過了一陣子,朝陽夫人回過神來,臉泛紅暈,道:“失禮了。妾身方才說到『幽蘭谷』中人的確特別優待男人,尤其是像雲兄弟這般出類拔萃的男人。”
被朝陽夫人這般當面誇讚,這次輪到雲清風滿臉通紅、不知所措了。反觀江明月,竟然也是滿臉通紅,卻是怒氣沖沖的那一款臉色。
雲清風道:“夫人過譽,雲某愧不敢當!”
朝陽夫人道:“妾身閱人無數,雲兄弟當之無愧。”
江明月道:“但此事還是兇險非常啊!”
朝陽夫人道:“這便要依賴雲兄弟的聰明才智了。”
雲清風道:“只可惜雲某實在貪生怕死,像『幽蘭谷』如此詭秘之地,避之則吉尚怕來不及,又如何敢鋌而走險呢?”
朝陽夫人望著雲清風,緩緩地道:“我師妹選擇在這時行動,我估計一來她神功已成,二來可能與摩天教有關,倘若『幽蘭谷』與摩天教結盟,江湖定必會掀起滔天巨浪。妾身這次就懇求雲兄弟為江湖出一分力,以免卻一場禍害降臨,亦可為自己解開一件禍事。為公為私,還請雲兄弟成全。”
雲清風不解,問道:“為自己解開一件禍事?”
朝陽夫人道:“擒龍捕神刁勝狄絕非易與之輩,以他一貫的作風,必定不會如此輕易相信疑犯,更勿論把疑犯給放了。以我猜測,雲兄弟必定是和刁捕頭達成協議,但刁捕頭不輕易信人,兄弟可是被逼服了‘月半彎彎’?”
雲清風驚道:“夫人果真神通廣大,竟連這事也知曉!”
朝陽夫人道:“妾身略通醫術,觀你臉色,便知一二。”
雲清風不禁對朝陽夫人心生欽佩。
朝陽夫人續道:“妾身這裡有‘月半彎彎’的解藥。”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,掏出裡面僅有的一枚藥丸,交給雲清風:“這藥得來不易,雲兄弟立刻把它吞下去。”
劍晨和江明月緊張地瞧著雲清風,看他會否真的會把藥丸吞下。
雲清風接過藥丸,一臉遲疑,道:“我要了這枚解藥,便得赴『幽蘭谷』一趟?”
朝陽夫人雙眉一皺,微嗔道:“雲兄弟竟如此看待妾身? 妾身所謂的‘亦可為自己解開一件禍事’並非指解毒,而是雲兄弟與刁捕頭的協定必是為他尋回無雙劍,如雲兄弟證實無雙劍所在,便可對刁捕頭有個交代。無論雲兄弟如何決定,這解藥是妾身贈與雲兄弟的見面禮,絕無任何交易成份在內。”
雲清風心裡一陣感動,把藥丸往嘴裡一送,吞了下去,道:“雲某萬般不是,還請夫人海量。”
朝陽夫人笑道:“若此刻要雲兄弟做決定,未免太過倉促。遊覽了一整個上午,妾身也有點累了,想回莊中休息。三位可以繼續坐船遊覽這萬峰湖,或到『萬峰林』別處走走。我另雇了小船,與小徒先回去。明早月娥便會請三位到來再相議,妾身先行告退了,請!”
雲清風三人躬身道:“夫人慢行。”
朝陽夫人離去後,江明月忍不住問道:“你真的服了朝陽夫人的解藥? 你認識她還不到兩天,便這般信任她?”
雲清風道:“有問題嗎?”
江明月嘆道:“我原以為自己任性妄為,哪料到今日方知一山還有一山高,真的要甘拜下風了。”
雲清風望著前方山峰,饒有深意地道:“‘一山還有一山高’,真是至理名言,一個人如果以為自己已登上最高峰,殊不知是因為還未知曉另有更高處。”
江明月道:“嘿,你又在說禪嗎?”
雲清風笑道:“待人以誠,做人以真,這不對嗎? 那枚解藥若是你交給我的,我也照樣會‘咕’一聲吞下去的。”
劍晨聽到這裡,笑了出來。
江明月奇道:“劍晨,你笑什麼?”
劍晨望著雲清風,猶豫著。
江明月催促:“快說!”
劍晨道:“雲大哥說過,‘漂亮女孩子叫你做什麼,你哪裡可以拒絕呢?’”
雲清風欲喝止卻已來不及。
江明月‘哼’了一聲,道:“哦,原來這便是‘待人以誠,做人以真’了。劍晨,你可曾聽人說過,‘千萬不可以相信漂亮的女人,因為越漂亮的女人,就越會騙人’這句話嗎?”
劍晨搖搖頭,道:“沒有聽過。明月姊姊,那我應該相信你嗎?”
雲清風捧腹大笑,氣得江明月捉起拳頭來欲扁他。雲清風一溜煙地跑開,江明月一路追將下去,劍晨跟在後頭吶喊助威,也不知是助雲清風或是江明月。三人在嬉笑中追追逐逐,晃眼間便消失在林中。
到了『萬峰林』的第三天早晨,朝陽夫人領著雲清風三人來到一片廣闊田園中。田園四周山峰聳立,各有形態,計有列陣峰林、寶劍峰林、羅漢峰林等等,直教雲清風三人大開眼界,驚歎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。
朝陽夫人望了雲清風一眼,道:“你額上的青印現已消退,那‘月半彎彎’的毒看來應已解了。”
雲清風長揖道:“感激夫人贈藥之恩!雲某經過一夜考量,決定赴『幽蘭谷』一回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妾身昨夜也是經過一番細想,總覺得這請求實在太過冒昧,反覆思量後,覺得還是免了,妾身自會另想法子,不想雲兄弟犯此大險。”
此話一出,雲清風三人皆感出人意表。
雲清風道:“這…”竟一時語塞。
朝陽夫人道:“這番驚擾,妾身好生過意不去,‘月半彎彎’之毒既已除去,雲兄弟亦毋須再受制於刁勝狄,只是刁捕頭為人記仇,只盼雲兄弟多加留心,別讓刁捕頭遇上。”
雲清風道:“雲某在想,與其日後東躲西藏,倒不如入谷去博一博。”
朝陽夫人搖頭道:“這畢竟太也冒險,性命攸關,萬一當中有任何閃失,妾身定必自咎。”
雲清風道:“這風險在下願意承擔,夫人無須過慮,雲某定會小心行事、步步為營…”
朝陽夫人揮了揮手,打斷了雲清風的話。
這時劍晨開口道:“夫人…,我…我可以說一句話嗎?”
朝陽夫人沒料到這個一直以來寡言的小男孩會突然開口,微笑著對劍晨道:“這位劍晨小兄弟,當然可以啊!你有什麼話要說呢?”
劍晨道:“所謂智者不憂、仁者不懼、勇者不畏,雲大哥既然決意為江湖做一點事,謀事在人,成事在天,結果無人能夠預料,但凡事若是每每裹足不前,大丈夫可有何作為呢?”
朝陽夫人萬料不到小小年紀的劍晨竟然說出如此大道理,即時對他刮目相看,道:“劍晨小兄弟你說得好,這番話是誰教你的?”
劍晨道:“有兩個人,一個是我爸爸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哦,那另一位呢,可是你的雲大哥?”
劍晨望瞭望雲清風,笑道:“雲大哥從來不跟我說這些道理。另外一個便是『凝劍山莊』莊主傲穹蒼傲爺爺。”
朝陽夫人驚道:“啊,是他!”
雲清風道:“是的,大約年半前我把劍晨帶上『凝劍山莊』,他留在莊上直到數個月前。”
朝陽夫人問劍晨道:“劍晨小兄弟,你為何稱傲莊主為爺爺?”
劍晨道:“是傲前輩爺爺讓我叫的,他說喜歡我,要我叫他爺爺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即低頭沈思了起來,過了片響,才緩緩抬起頭,道:“好吧,雲兄弟你既然心意已決,妾身也不好再阻擾,畢竟是妾身先驚動了各位,只能怪妾身先前一時情急,思慮不夠周詳。”
江明月心裡想到一點,欲言又止。
朝陽夫人笑道:“江姑娘有什麼話,不妨說出來一起斟酌斟酌。”
江明月道:“我只是在想,夫人如此焦急邀請我們前來,卻讓我們在這兒耽擱了三兩天,不怕到時冷香谷主捷足先登嗎?”
朝陽夫人道:“原來江姑娘有此疑慮,這又要怪妾身沒把話說清楚,以致姑娘著愁於這矛盾之處。”
江明月道:“請夫人勿見怪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何怪之有? 茲事體大,大家必須坦誠相對,有何疑慮,必須提出來弄清楚,俗語說得好,「一根木柴燃不旺,眾人拾柴火焰高」,若要此事成功,必得集思廣益,計劃周全,因此這幾天我正在籌備著,派我門人到處探聽消息。況且無雙劍經這數十年塵封,光華盡斂,必須先在浮生池內浸洗一段時日,方能重現鋒芒,繼而恢復靈力,所以耽誤了的這幾天並不礙事。”
雲清風三人點頭,雲清風道:“經夫人解釋,如撥雲見日,我們終於明白曉暢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但一想到我師妹的行事作風,妾身終究不放心。請恕妾身僭越,想給雲兄弟下三道試題,若雲兄弟通過考驗,妾身方能稍作安心。”
雲清風奇道:“哦? 那是什麼考驗?”
朝陽夫人笑道:“雲兄弟別急,妾身必須先準備一些功夫,待用過茶點,妾身便帶大夥兒到一處地方去。”接著低聲和惠月娥說了幾句話,惠月娥聽後匆匆離去。
茶後一行人來到一處郊林,朝陽夫人停下腳步,轉身對雲清風道:“便是這兒了。”
江明月忍不住問道:“夫人,這是什麼考題?”
朝陽夫人道:“請恕妾身現在不能明言,只要雲兄弟從這南面進入樹林,再由北面出林,你便會知曉。我們會在北面出口相候。”
江明月道:“倘若雲大哥迷了路呢?”
朝陽夫人道:“這林子不大,只要雲兄弟一直往北走,便會清楚看到一面紅色指示牌,過了指示牌,便可出林。”
雲清風道:“雲某這就去啦!”
朝陽夫人道:“且慢!雲兄弟小心,若是覺得太過兇險,便折回也不妨。”
雲清風道:“謝夫人關心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妾身現在就和雲兄弟兩位朋友過去北面出口處放出信號,待你看到黃色旗花,便可入林。”
江明月和劍晨一齊道:“雲大哥小心!”
雲清風微笑著向三人揮手。過了一盞茶時間,看到天空上飄起了信號,心想朝陽夫人三人行走得不快,且要繞過林子方能到達對面,估計起來,那林子怎麼樣也不會算太大,舉步便踏進了樹林。
樹林邊緣種了一排排的樹木,從林外看不到林子裡頭環境。原來往裡面走,過了幾排樹木,便是一片平坦的草地,空曠曠地一覽無餘。
雲清風一面走一面用鼻子嗅著,卻嗅不出猛獸的味道,況且這地勢空曠,猛獸亦難於藏身。走啊走的,終於看到前方一大塊紅色牌子,驀地,牌子從中裂開,一大蓬紅箭如蝗般激射而至。
雲清風此刻身處空曠之地,無從閃避,若往後退,看其箭勢,也必快不過飛箭。他無暇細想,手中一揮,從腰間取出一條九節鞭。雲清風極少使用兵器,原來他的兵器便是這九節鞭。
雲清風不假思索,不退反進,雙腳交叉一蹬,人如一個巨陀螺般旋轉著迎向飛箭源頭,雙手舉過頭頂向前伸直,手腕疾轉,帶動手中九節鞭也向前旋轉,利用全身的旋轉力激起周圍氣流,將飛射而至既多且密的紅箭全數導引向外,擦身而過,終於沖將了過去。
雲清風雙腳踏地,才發現飛箭原來並非真箭,而是添了紅色染料的水,全發自一架射水器。射水器製造奇特,佈滿細小的水管,難怪可以射出如此一大蓬的水箭。只見惠月娥站在射水器旁,料想定是她依照朝陽夫人吩咐發射水箭的。
惠月娥指著背後,向雲清風說道:“雲少俠,得罪了!從這兒便可出林。”
雲清風踏出樹林,只見朝陽夫人、江明月和劍晨早已在林外等候。
朝陽夫人見雲清風的藍衫沾了些許紅水漬,皆從旁擦過,拖出長長的印痕,心裡已猜到十之七八,笑道:“雲兄弟果然身手不凡、應變神速。”
江明月急道:“你沒事吧?”
雲清風道:“我沒事,幸好都只是些水箭。”
朝陽夫人道:“冷香谷主的《玲瓏神針》,可比這些水箭倍加厲害。”
雲清風道:“多蒙夫人眷顧。那第二道考題又是什麼?”
朝陽夫人道:“我師妹冰雪聰明,而且喜歡考人智力,要和她交鋒,必須智勇兼備,因此這第二道題目,便是與智力有關。”
雲清風眉頭一挑,道:“哦? 這可有趣了。”
這時惠月娥和兩名侍婢走了過來,手上拿著幾頂帽子和三塊布條。
朝陽夫人道:“這一道題目,請江姑娘和劍晨小兄弟幫忙著。這兒有五頂帽子,三白兩黑,請三位現在按次序前後站在一排: 雲兄弟站在最前頭,跟著是江姑娘,最後是劍晨小兄弟。”
三人笑嘻嘻地依照指示各就各位。
朝陽夫人續道:“現在月娥她們會用布條矇住三位的眼睛,再往你們三人每人頭上各放一頂帽子。”
三人被蒙了眼睛,感到頭上多了一頂帽子。
朝陽夫人道:“我們會逐一除下矇住你們眼睛的布條,當布條被解後,你可以看到前方諸人頭上的帽子,卻看不到自己和後方諸人的帽子。你必須在布條脫下後十聲之內肯定地說出自己頭上帽子的顏色,若是不能肯定,便說‘棄權’。任何一人如果能說中自己頭上帽子的顏色,便算過了關,大家都明白了嗎?”
雲清風道:“假如我們當中一個人猜錯了呢?”
朝陽夫人道:“那只好到此為止。”
雲清風皺眉道:“這好像對我不大公平呀!”
朝陽夫人笑道:“確實不太公平。這一次的計劃本就帶著幾分僥倖,所以也只好一併試試雲兄弟你的運氣了。”
雲清風只好苦笑。
朝陽夫人道:“好了,各位準備好了,便可以開始。首先要解下劍晨小兄弟的布條。”
只聽見惠月娥數著: 一、二、三,才數到五,便聽見劍晨喊道:“我棄權!”
片刻間惠月娥的聲音又再響起,重新從一數起,這次數到八,一把清脆的聲音道:“棄權!”
一名侍婢還沒上前解下雲清風的蒙眼布,雲清風已搶先叫道:“我知道了!”
【註一】
萬峰林與萬峰湖。 圖片取自以下網站:
http://www.lotour.com/zhengwen/2/lg-jc-31367.shtml

http://www.lvshutrip.com/raiders/show_26.html

【註二】
杜甫之詩《戲作花卿歌》,作於唐肅宗上元二年(761年),描述唐朝武將花敬定勇猛剽悍,平賊有功,但平賊之後,不當留蜀滋亂。筆者藉此典故,加以想像,絕世無雙的花敬定得了白地靈鐵,鑄劍名曰《無雙》。《無雙劍》由此而來。
成都猛將有花卿,學語小兒知姓名。
用如快鶻風火生,見賊唯多身始輕。
綿州副使著柘黃,我卿掃除即日平。
子章髑髏血模糊,手提擲還崔大夫。
李侯重有此節度,人道我卿絕世無。
既稱絕世無,天子何不喚取守京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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